“不好意思,我们只招重点大学的”

2006年大四上学期,已经没有人心思在学习上了。大学毕业后,该怎么办?是每一个人都要思考的问题。

家里有关系的,毕业后能进入公立学校当老师,这波人是最不急的;决定考公务员的同学,也已经蓄势待发备考了;考研的同学,找好了租房和教室,报了考研班,全身心投入了进去;剩下的人,开始着手找工作了,我就是其中的一员。

也不是没想过要考研,但我知道我拿不到毕业证,因为我有两年学费没有交,又加上我父亲中风,这个情况下我只能找个工作。

没有找工作之前,我对这个社会的认知几乎是隔膜的,甚至是天真的。大学四年,同学们忙着考各种证件(英语四级六级、计算机二级等),有的大一就开始为未来的考研做准备,而我一直泡在图书馆里看书(当然有时候也去饭馆里做做服务员,报酬是中午管一顿饭;有时候寒假时找家教的工作,一天五十块钱)。

我读的专业是汉语言文学,报考大学志愿时,所有的学校填的都是这个志愿。但在班上,多数人是被调剂过来的,他们并不怎么喜欢文学,再加上我们的学校不是很好,他们很早就开始为能够有个好的未来做打算。

而那时对这些,我是不屑的,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饿狠了的人,进到图书馆,眼见一排排藏书,如同闯入香气四溢的面包房,赖在里面不想出来了。

每天,我都抱着一堆书看,各个作家的都扫荡一遍。一晃到了大四,书的确是读了不少,那些需要考的证件却一样也没有。这时,我心里开始有点慌乱。

但即便是考了这些证件的人,跟我的境遇也差不多。最直接的打击,来自于招聘会。听说武汉某高校有学校招聘会,我跟几个同学连忙买了火车票赶过去。招聘会设在大学的体育馆,一进去真是被吓到了,每一个隔间都挤满了人,每个人手中都拿着厚厚一沓简历,有的已经在面试官面前侃侃而谈;有的西装革履,带着焦灼的神色拎着一袋子证书;有的坐在角落抹着眼泪打电话。而我和同学老杨、举子一时间茫然无措,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投简历。

看到一家企业招文案,要求文笔好、有创意,我觉得我有点儿机会。排了半个小时的队伍,终于轮到了我。我把简历递过去,面试官低头看了一眼封面我的学校名,没有伸手接:“不好意思,我们只招重点大学的……”

我像是在众人面前被扒光了衣服,一时间无地自容。面试官继续说:“麻烦你让一让,让后面的同学过来。”我把简历收起,灰溜溜地走开。

武汉大学、华中师范大学、华中科技大学……放眼望去,在我眼中都是名校学生。我这个来自偏远地区、偏远大学又没有任何证件的学生,拿什么跟人家竞争?一下午,没有一家接我投的简历,我从一开始的意外吃惊到后面的麻木接受,也是老杨和举子所碰到的。

我们既疲惫又沮丧地回到了小旅馆,大家都没有说话。为了省钱,我们订的是一个单人间,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。窗外小巷子里人群走动,热闹非凡,我忽然心生羡慕:“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,而且都能养活自己。而我,却一无所能,不知道我的未来出路在哪里。”

我开始为自己的学校自卑,也为自己这几年浸泡在读书之中却毫无危机感而惭愧。毕竟,我家里为了支撑我上大学,已经拼尽全力,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了。而现在拿什么回报他们呢?

我想起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,叔叔跑到我家里说:“庆儿这个学校,不算大学。你还是别让他去读了。”我当时听了特别气愤。我成绩向来不好,从来都不是尖子生,好不容易考上本科,虽然只是个三本,也算是能上大学了。

因为是二级学院,所以学费特别昂贵,每一年要一万元,这对我们这个年收入只有一万左右的农民家庭来说,可以说是几乎难以承受的。我父亲为难了很久,问我:“你要不再复读一年?”我立马回绝了,担心我再考一年,连本科都考不上。父亲沉默了半晌,说:“那行,我去凑钱。”

我靠在右厢房的门框上,看着母亲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,只有六千,父亲又去向亲戚们借了四千。他们一张张地数钱,生怕错了。而我那时候心里激动不已:“我终于要去上大学了!”

现在想想,我看到了那个场景中自己的自私和残忍。我只想到了自己,却毫不在意父母亲的犹豫与压力。大学的前两年,学费都交齐了。到了大三大四,家里再也拿不出钱来了(那时我们这边二级学院的学生没有资格申请助学贷款)。

我每个月的生活费是三百元,到了月底经常就快没钱了,虽然我花钱很省。我经常陷入被退学的恐慌之中。因为学校经常派辅导员来催我把学费给缴清,而我毫无办法。

有一回我花了五块钱在学校外面的浴室洗了一个澡,打电话时跟母亲说了,母亲在电话那头激动地说:“五块钱?这么贵!你不要这么浪费钱。”

我没有想到母亲会这样,心里感觉特别委屈。五块,其实也不多的,可是母亲为何要这样责怪我?但后来想想母亲那时压力肯定很大,每一块钱都是不好挣的。

大四时,父亲中风,半边手脚不能动,家里的境况可谓惨淡。他每天都坐在门口发呆,母亲经过时说:“你不能死,你儿子还要念书。”这些都是我事后才知道的。

现在我总算要大学毕业了,找个工作却几乎是大海捞针,叫我如何面对我的父母?从武汉回学校后,给家里打电话,父亲问起,我如实回答,电话那头只是叹气,倒是母亲强打起精神说:“没得事,慢慢来。你莫压力太大。”挂完电话,心中沮丧不已。

从武汉回校后,父亲打电话来说:“你姨爷哥哥在一家日报当主编,那里听说要招记者、编辑。我已经让你姨爷给他哥打了招呼。”既然家里打理了关系,那工作应该能十拿九稳了。

说来好笑,在此之前我是鄙视那种托家里关系得到工作机会的人,经过招聘会的打击之后,却为自己能够得到这样的机会而沾沾自喜。

我把消息告诉正在备战考研的小宇,她兴奋地说:“不错啊,祝你有一个光明的未来。”当时我们站在教学楼的三楼,放眼望去,教室里灯火通明,大家都在埋头自习。这是一个无法让人拿得出手的学校,大家都卯着劲儿想考到那些有着响当当名字的大学。

小宇趴在栏杆上,揉着疲倦的眼睛:“我做了一天的模拟试题,心理崩溃好几次。”她想考武汉大学的研究生,听说竞争非常激烈,没有充足的准备是不行的。

为了给父亲治病,当时家里已经没有钱给我了,我揣着小宇借给我的钱买了火车票去了那座城市。时至隆冬,刚出火车站,冷风如一双大手往我脸上扇耳光。

火车站离报社有五六公里远,为了省钱,我拖着行李箱走过去。路旁还有几天前下过的残雪,街道上空空荡荡,偶有汽车开过。

我想象着未来自己会生活在这个陌生的城市,街道边光秃秃的行道树,我会看到它们春天来时绿叶繁茂的样子;建到一半的楼盘,我也会看到一个个房间里会填满入住的家庭;我会成为一名记者,行走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,发掘新闻,关注民生疾苦……

虽然冷得直哆嗦,心里却洋溢着饱满的幸福感。走到离报社还有两公里远的地方,我不小心踩进雪水里,鞋子连带袜子都湿了,连这个都不妨碍我雀跃的心情。

姨爷的大哥,我叫他大伯,过去在姨爷家拜年,偶尔还能碰到他,但从未说过话。说到底,我们还是陌生人。姨爷已经提前给他打过招呼,他也客客气气地请我吃了一顿便饭,然后安排我住进了一家小旅馆。

等他走后,我躺在床上。这个房间没有窗户,所以说也最便宜。灯一关上,黑暗顷刻间来临,唯有从门缝透出一线光来。也许我有空间幽闭症,躺了一个小时,怎么也睡不着,总感觉在暗处有人藏身,眼睛灼灼地盯着我。

我爬起来,去前台问有没有带窗子的房间。前台把我引到了二楼,让我补交了五十块钱。我真是太过奢侈,这五十块可以让我吃一个星期的饭。但没有关系的,不是吗?我马上就要有工作了!一想到此,我睡意全无。

先笔试,后面试。笔试除开做试卷外,还需要我们走出考场,花半天时间去外面做采访,然后回来写一篇新闻。真是个刺激的考题。出了日报社大楼,站在大街上,我一片茫然。

跟我们一起来考试的,多来自华中科技大学新闻系,他们三五成群笃定地走到我不知道的地方,拿着纸和笔,脸上没有一丝犹豫。我走到了一条小街上,沿路的小摊贩们迅疾警觉着盯着我,兴许是我手上拿着一个黑皮本,看起来像是政府机关的人。

我走到哪里,他们的目光跟到哪里。喧嚣的声音无形中压低了,买菜的、卖手工鞋的、卖廉价衣服的……都闭上了嘴巴,默默地等待着我的离开。

我蹲下来问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菜贩,他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,看我的时候也是咪咪笑。“最近的生意怎么样啊?”我鼓足勇气问了一句。菜贩嘴角咬着一支烟,点头说:“还成。”说话时,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,抽出一根递给我,“你是什么官儿?”我摇手拒绝了他烟,说:“我是日报的记者,想了解你们的生活情况。”

菜贩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,“你真不是官儿?”我拿出日报社给我的黑皮本子递给他看,“我真是记者,你看这本子上都写了日报的名字。”他显然松了一口气,把烟放回口袋里,点头说:“你们记者要为老百姓说话啊!”

周围的人一听说我是记者,纷纷围了上来。有人说:“物价上涨得太快了!”有人说:“某某巷子的路灯坏了大半年了,也没人来修!”还有人说:“我们那边的垃圾一直没人处理!”一时间,说话的声流从四面八方冲向我,我尽其所能地记录,可是都零碎不成篇,我不得不说:“你们能不能一个个说?”

他们说话的声音小了下来,有人凑向我的本子:“我说的你记下来了吗?”另外有人说,“哎呀,我忘了补充一个细节。我说,你快写!”

好不容易从那里脱身,一看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,手上还多了一个塑料袋,里面放着菜贩给的一颗大包菜和三根黄瓜、水果贩给的香蕉和苹果,我推脱再三,他们一定我拿去,不拿就是瞧不起人:“记者,你一定要写出来啊,要为老百姓说话啊。”

我觉得分外羞愧。我骗了他们,我根本就不是记者。可转念一想,我马上就可以成为记者。成了记者后,我就可以为他们说话了。如此想着,我往报社走去。本子上密密麻麻写了十几页,我该怎么从这么多的信息中组织出一篇报道来呢?心里完全没谱。回到考场后,我把塑料袋搁到脚边,还好没有什么人注意我,大家都在奋笔疾书。

笔试完后又面试,有一位考官领我去办公室时,问了我一声:“某某主编是你亲戚?”我点头说是。说完后,我感觉自己的脸都发烧似的红起来:如果我能留下来的话,谁能说得清楚这是我凭借自己的能力进来,还是靠关系进来的?

与此同时,我感觉自己给大伯也带来了难题:他未必愿意如此的,可他还是如此了,他的同事们会如何看他呢?心完全是乱的,坐在我面前的一排面试官抛出的问题,我回答得也没有底气。

回校后,小宇、举子和老杨,在学校东门外的川菜馆为我“接风洗尘”。他们对我应聘的细节极为感兴趣,毕竟我是唯一一个真正进入了招聘流程的人。我说得越多,他们问得越多。

说到后面,举子叹气:“羡慕你啊,我投了十几份简历,都没有任何回应。”我说:“我的也是八字还没有一撇呢,毕竟那么多名校的,我哪里竞争得过他们哦!”举子拍了我一下:“你别装了,主编都是你亲戚,你还在这里跟我装!”

大家“哄”的一笑。一向稳重的老杨忽然发问:“进事业单位,肯定要求学历证明的,这个你咋搞?”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,我两年学费没有缴清,学校也不知道会不会“开恩”提前把毕业证和学位证给我。说实话,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。要我家里拿出两万块钱来,简直不敢想。

但没有这些证件,那我怎么进报社呢?越想越觉得事情复杂。小宇看出了我的焦虑,忙道:“离毕业还有好几个月,肯定能想出办法来的。”大家都说是:“四处借一借,估计很快就能凑齐钱。”

我本以为一周过去,就能收到面试结果,结果没有。又等了一周,还是没有人给我打电话。想打电话给大伯,又怕自己太过心急,给人家印象不好。等到第三周,还是没有任何回音,举子说:“你们寝室电话是不是坏了?”我得救了一般,赶紧跑到宿舍里检查了一下座机,让举子在他们宿舍打电话过来,结果一切正常。

举子又说:“他们会不会寄书面的通知呢?”我又跑到寝室楼一楼宿管阿姨那里问,阿姨手一挥:“根本没有你们320的信件。有的话,我肯定写在门外的黑板上。”我又一次沮丧地返回。到了晚上,想着大伯肯定没在工作了,我犹豫再三打了过去。大伯一听我的声音,便说:“小邓啊,他们还没通知你吗?报社已经定下了五个人,他们各个方面更优秀……你再好好找找工作,肯定没问题的。”

怎么结束通话的,我不知道。脑子嗡嗡作响,完全听不进去任何声音了。寝室里当时没有人,天已经黑下来了,我没有去开灯。夜色无声无息地侵袭过来,唯有座机按键下面浮出一小块一小块绿色的光斑。电话那头只有“嘟嘟嘟”的声响,我放下话筒,转身把自己关在宿舍的卫生间里。

对面宿舍楼,纷纷亮起了灯,那些大一大二的男生们,在各自的宿舍忙活,有的洗衣服,有的看书,有的弹吉他,他们暂时还不用尝到这种滋味,可以无忧无虑地打发时间。而在我这里,时间如沉重的铅块,怎么也推不走。我不知道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,是笔试,还是面试,还是因为大伯?没有人能给我确切答案。只有一件事我是知道的:我本来以为平坦光明的人生路,此刻又一次晦暗了。

不知过了多久,宿舍里渐渐有了人,灯也打开了,光的白爪子一下子把夜色撕碎。我从卫生间出来,跟回来的室友文竹打招呼。室友没有发现我的异样,跟我说起他今天去网吧遇到的事情,我装作颇有兴趣地问他这个那个,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下来。文竹又说起我们同宿舍的强子,他昨天已经回到了老家,他老爸已经打通了关系,让他在县里的高中教书;而另外一位室友李松,去了深圳姐姐家,听说那里工作机会还是很多;班上的吴玲,去了上海,听说已经过了面试,月薪有三千……

“三千呐!”文竹突然站起来大声感叹:“我现在连三百的工作要我,我都去!”他说起今天找工作的路上碰到一家宾馆在招保洁,他跑去问了一下,宾馆的人说:“我们不要大学生,只要下岗工人!”文竹转述这句时,我忍不住笑起来,文竹讪讪地坐下:“你当然可以笑啦,反正马上要去报社当记者了。我啊,哎,简直是前途茫茫啊!”

过了几天,文竹兴冲冲跑回来告诉我一个消息,省里有一些县市的教育局派人来学校招支教老师:“这也是一次好的机会,去那里支教几年,表现好的还能留下来,还能有编制,这就跟找工作差不多了。”

我们准备了一堆材料,到了当天,去到学校的体育馆,简直跟我在武汉看到的招聘会一样,人头攒动。那些离大城市近的县市最受青睐,而处于偏远山区的摊位则无人问津。我先选了一个没有人去的摊位,一看那地方是在大山里的,负责面试的老师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转笔玩。见我走过去,他身子坐直,打量了我一番:“你是……”

我把简历递过去,他一看,接都没接:“我们不招二级学院的。”我尴尬地愣在那里:“怎么在自己学校都遇到这种事情?!”火一下上来了,我把简历收回,赌气一般地喊道:“你会后悔的!”说完扭头走开。我又去了其他摊位,碰到的都是相同的情况——他们不要二级学院的。

远远地看到文竹,他垂着头靠在墙上。我走过去时,见他眼眶红红。我问他:“你还好吧?”文竹吸了一下鼻子:“没事儿,我再试试其他几家。”

紧接着来的是本校招聘会,从市里来的各家企业在校园广场上迎接上成千上万本校的、外校的应届生,每一家桌子上都是高高的一摞简历。有些简历被风吹起,洒落在地上,被无数人踩踏。不过这次值得庆幸的是,终于有企业愿意接我的简历了。

只要是跟文字工作沾边的,我都投了一份。我希望能做编辑和记者,如果能进出版社、杂志社和报社,该多好啊。但我知道我进不了,我的学历太差了,更何况我很可能拿不到我的毕业证和学位证。

我打电话问过辅导员能不能先把证件给我,回头我把学费补缴齐。辅导员说这个没有办法:“除非你找哪位老师写个以他的名义给你写个担保书,承诺你什么时候能交齐学费,在此之前,证件是可以给你的。不过你要想清楚,你到时候要是没有交齐,做担保的老师是要负责任的。”我想了想认识的老师,没有一个我敢开口的,毕竟我为什么要把别人拖进我的麻烦里呢?

这条路走不通,辅导员让我去找二级学院的领导。领导听完我的话后说:“两万块钱也不多啊,你让你爸妈去借借看嘛,你工作一两年就能挣回来的。”我又说了一下家里的情况,领导有些不耐烦地回:“这个你跟我说没有用的。你只要学费交齐了,证件就会给你的。其他话就不用多讲了。”

我还要说什么,他已经挂了电话。我当时站在宿舍三楼的走廊尽头,拿着从同学那里借来的诺基亚手机,不争气地哭了起来。他们都是对的。他们都是按规章办事。我能怨恨他们什么呢?我恨我执意要上学费这么高的学校。我恨我把家里拖入这样入不敷出的境地。我恨我成绩差考不了好的学校。我恨我现在跟个脓包一样站在这里哭个不停。

就在我感觉走投无路的时候,一个电话打给了我:市里有一家广告公司,让我过去面试。我赶紧把消息告诉给小宇他们,举子把西装借给了我,老杨正好有一根领带,借给我后又帮我系好。笔试后又面试,见完人事经理后又见部门经理,最后见了总经理。等了两天,公司那边通知我通过面试了,月薪六百块,中午提供一顿午餐,下周一来上班。

我兴奋得想要跳起来,走在大街上,看阳光泼溅在高楼大厦的玻璃窗上,白云一朵一朵,走起路来像是踩在弹簧上,下一步可以飞到天上去。晚上我把消息告诉了家人,说起了六百月薪,父亲在电话那头苦笑了一声:“我打一个月工,也能挣个一千块钱……”

母亲这时抢过电话:“要得要得,万事总有第一步,以后会越来越好的。好好干,多听领导的话。”我连说好,连父亲的苦笑我也不放在心上。毕竟我终于有了工作。我已经很知足了。

考研的成绩出来了,小宇没有考上,她准备回老家当老师;举子被某县的教育局选中,等毕业后就去那里支教;老杨应聘上市里某中学的老师职位,一个月也是六百块……那半年时间,大家像是在狂风中的小鸟,历经种种或大或小的挫折,总算各自找到了自己的路。

很快毕业典礼来了,每一个毕业生上台去是接受学校领导颁发的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,我也上了台。下台后,我打开红色的硬壳,里面空空如也。紧接着是最后一次散伙饭,我们这一班同学,聚在学校西门的学子餐厅,开始大家有说有笑,说着各自的求职经历,又调侃起考上公务员的同学未来当了大官一定要多帮衬,吃到尾声,大家都喝醉了,女生们抱在一起痛哭,男生们默然地坐在那里吸烟。班长说:“大家以后一定要常联系!同学一场,以后大家要各种珍重。”还没说完,也哽咽了起来。

吃完散伙饭的第二天,同学们都要纷纷离校了。我因为在本市,所以还可以多待几天。送走举子,又送走小宇;送完老杨,又送走我的室友。行李箱在水泥上拖着,滚轮发出轰轰声。看着他们上了公交车,与他们挥手,直到车子消失在远处。

我不知道何时再能见到他们,回到校园,看着我们曾经一起坐过聊天的草地、一起跑步的操场、一起自习的教室,心里空落落的。再过几天,我也要搬到公司附近的租房里去了。那时候,我只能一个人走。

下课铃响了,从教学楼涌出一波又一波学生,他们像是海浪一般把我淹没在其中。我对他们忽然产生了羡慕之情。青春真好啊,一切都轻盈如燕。而我不知道未来的路会怎样,我送走的那些人也都不知道。

我们新的人生,在这一刻已然开始了。

*本文转载自公众号:邓安庆(ID:denganqing198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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